一

小时候大人们总喜欢摸着我的小脑袋说：“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有妈妈。”可是什么是妈妈呢？放学的时候我总是和小静一起回家，小静总是老远就喊：“妈妈、妈妈，我回来啦！妈妈、妈妈，我回来啦！”

她妈妈总会微笑着出来迎接，于是小静就会在妈妈面前撒娇，搂着妈妈的脖子说悄悄话，她妈妈总会笑着喊她“小傻瓜”。

一幕又一幕给了我无边的遐想，无限的惆怅，无尽的落寞。

为什么我就没有妈妈呢？

二

我也有家，也有爸爸，还有叔叔，有婶婶，就是没有妈妈。

今年来了一个后妈，我和爸爸就不再是一家人，奶奶就领着我和叔叔成了一家人。

放学的时候我也蹦蹦跳跳回家 我也大声地喊：“奶奶、奶奶，我回来了！奶奶、奶奶，我回来了！”

叔叔总会骂“蠢”。“你开心什么呢？你连妈妈都没有，你有什么好开心呢？”“我家又不是收容所。我养条狗还会摇尾巴呢！我家又不是开饭馆！”

人必须有妈妈吗？没有妈妈就不能开心吗？

可是为什么我没有呢？

三

我低着头吃饭，仍能感到叔叔的目光冰冷的注视，就着叔叔移到我面前来的咸菜，悄无声息。

我背起书包上学去，奶奶拉住我，把什么东西塞进我的嘴里，是肉！好甜，好香啊！奶奶示意我别出声，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走多了夜路就会遇上鬼，叔叔终于发现了我们的秘室。他咆哮着：“有你这么吃东西的吗！”

奶奶也不是省油的灯：“饭桌上她敢吃吗？你总是用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用筷子夹住她的筷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把咸菜移到她面前，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我躲在奶奶身后泪一个劲地流。

叔叔火冒三丈，大手朝门外一挥，瞪着铜铃似的大眼睛歇斯底里地咀咒着咀咒了N遍的咒语：“叫她给我滚！现在就叫她给我滚！我家不是收容所！我家不是开饭馆！我养狗都会摇尾巴！”

就这样惶恐不安地度过了我的年少时光。

四

长大了，十三岁了，要上初中了。

叔叔说：“不要去读书，帮我在家做事，我不能白养你。”

我还是去报了名，是去跟爸爸要的钱。

那个星期天回家来，吃完早饭正要去上山砍柴，叔叔又骂开了：“从今天开始啊，你的柴不要砍到我家来，从今天开始，去你爸爸家过好日子，去你爸爸家享清福！”

那天砍了柴仍往叔叔家走，叔叔在路口拦着我，奶奶也在，叔叔仍在咀咒着咀咒了N遍的咒语，奶奶说：“乖，去吧，去你爸爸家，奶奶老了，保不了你了。”

我挑着柴扭头就走，眼里有泪却倔强地不让它流下来。

五

爸爸家好陌生，连爸爸也变得很陌生。

早上我上山砍柴总是赶不上吃早饭，爸爸总会对我说：“我留了菜给你吃，在厨子的最上面那一层。”

可是每次都只是一只空空的碗。

后妈整天都在骂，她骂谁呢？除了骂我还能骂谁。

每天我砍三担柴，太阳还没落山之前就回来 挑满一水缸水。每天都 这样。

六

那一天，我的柴掉到山沟里去了，是长海几个男孩子帮我捡起来的，回到家时天都快黑尽了，老远听见后妈的咀咒声：“死掉了！死掉在山上了！被她那个死鬼妈妈拉走了！”

我静静地把柴垛在墙跟下，她在跟爸爸告状：“我看见她在山上的大松树下打牌！”

我为自己辩护：“我没有，打牌的人是放牛的，是我的柴掉山沟里去了。不信，你可以去问长海！”

“你还嘴硬！”一碗滚烫的稀饭朝我飞来，泼在了我的脖子上。

好多的水泡，稚心地痛！大妈给我敷肥皂水。

咀咒仍在继续：“早点去死！像她妈妈一样去死！”

大妈听不下去了：“招娣呀，不能这样喊，阴魂都会被你喊出来，虎毒不食子，可别招上你了。”

七

第二天，人们交头接耳说我家厨房有切菜的声音切了一晚上，爸爸也说起来看了好几次菜刀仍静静地挂在菜刀架上。

后妈生病了，发着高烧。说着胡话。爸爸请来了医生，打了针，吃了药，却不见好。

看了西医，又看中医，仍不见好。

爸爸去问巫婆，巫婆说：“是你先那个老婆在捉弄她。”

家里贴满了避鬼符。

我问长海：“你信吗？”

长海说：“我不信。”

“我也不信。”

爸爸一次又一次地把钱给了医生，给了道士，给了巫婆，后妈的病还是不见好。

我开始怀疑，这世界上真有灵魂吗？人死了真的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存在吗？妈妈真的是无影无形地在家的某一个角落吗？她真的是为了保护我而惩罚她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妈妈，我呼喊你，你向你祈祷，你就放过她吧，那样会浪费爸爸很多钱的，你知道吗？

八

后妈的病慢慢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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