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在小镇的老街上，小镇不大，就那么几条街，老旧而朴素。不比我现在旅游过的一些古镇，街都很美，十步一楼，五步一阁，间或还有古色古香的店铺或以前大户人家的庭院，庭院的大门两侧立着石狮子或石鼓，门头上挂了大红灯笼，街边的店里摆了淋朗滿目的各种旅游纪念品或是手工艺品，不过那大多不是真正的纯手工。

小镇街道很窄，青石板铺的路，两侧的房子向中间挤，屋檐宽宽地向路中间伸出去，有的地方几乎要遮住路的一半，仿佛都要接在一起。每到初夏的闷雨天，孩子们喜欢把竹床搬到街边的屋檐下，挤坐在一起或躺在上面玩闹，或看雨帘从屋檐处密麻麻垂下来打在脚旁的青石板路上溅起水花，然后把脚或手伸到雨里去享受夏日的清凉。冬天来了，屋檐上又会垂下长长的冰挂，晶莹透亮地在房前屋后挂满一排，孩子们用木棍把它敲下来拿在手上当剑追赶着满街打闹。

老街的房子一般有两层，朴素简单。房子下层是砖砌的，极普通的墙砖糊上一层泥，再抹了石灰浆。由于年代久远，墙上很多地方己被风雨剥蚀，露出风化了的墙砖，剩余的白色部分则泛着灰黄，墙根有青苔和雨積爬过的痕迹。房子上层是木制的阁楼，同样地老旧而且大多有破损，木格的窗对着街。房子的建筑样式也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不是现在很多人想象中的那种江南小镇或徽派建筑，有精美的雕花的窗和屋瓦。

我家也是这样的房子，上层是小阁楼，在房梁屋顶的位置很高，随屋顶的倾斜到屋的前后两端逐渐变矮，靠前窗的地方个子稍高一点的小孩站着手能摸着屋顶。楼上不常住人，而是用来储物，因此屋内没有楼梯，上下楼要搬来手扶的梯，不用了又把梯靠着墙，省了很多室内空间。

父母生了我们兄弟三个，小一点的时候，一家人挤住在楼下，等到长大些了，下面就挤不下，于是父亲把小阁楼收拾出来，让我们兄弟三个搬到阁楼上去住，哥哥住一间，我和弟弟住一间。虽然空间小，但刚搬上去还是很兴奋，终于有了自己独立的空间，可以有更多机会避开父亲的监管。楼上的隔墙和楼板都是木制的，平常我们喜欢坐在楼板上玩游戏，累了干脆直接睡在上面，或者趴在窗边看街上的风景，爬过侧面的窗还能坐上别人家的屋顶，不过我胆小，虽然很想但从来没敢爬出去过，现在想来很是有些遗憾。也有的人家房子比较大，有厚重的木门，门上有钉了铁环的把手，门下是宽厚的青石门槛，我家斜对面的邻居家就是。

我小时候的一件乐事是听奶奶说书或是给她念古书听。她不识字，但听过的书多，象《隋唐演义》、《封神榜》、《三侠五义》之类的都能记下来，闲下来的时候就坐在邻居家说给大家听，我是最忠实的听众，又乖，每当她说书，我都会坐在那块巨大的青石门槛上认真听，一上午不挪地方。有时候，她哪一段记得不清了，就会翻出不知哪里得的旧书，让我给她念。哥哥玩性大，坐不住，识字也不比我多，从来没给她念过。

在老街上，奶奶的辈份和年龄大，同街的大人都敬重她，小孩子则觉得她很神秘。她不光会说很多古书，还有个神奇的本领，叫起素，类似算掛，谁家有个什么疑难事，如丢了东西或是有个小毛病什么的，都会找她算，她掐着手指鼓倒几下，然后告诉来问的人该怎么做，那人回去后按她说的做还真的管用。小时候，我觉得她好神奇，象书上说的巫婆，很想跟她学这本领，但又怕父亲骂终是没敢学。

老街上有几家茶馆，每天里面都坐了很多人。那时候人们生活节凑慢，空闲的时间多，虽不富裕但过得挺悠闲，不比现在，富是富了，但真正能在心理上悠闲平和下来却很难。茶馆平常就很热闹，里面不仅有老街上的常客，周边的村子也有很多人常去喝茶，比如我姑父，他在家很少做事，最大的爱好就是坐茶馆，和人聊天吹牛或下棋。如果遇到茶馆里有带了架子鼓的专业说书匠在说书，人就更多，里面坐不下，很多人就挤站到门外的街上听。我放学必然要走那里过，每次放学，只要遇到说书，就也从人缝里挤进去听。人们边喝茶边听说书人的说唱，很是惬意。遇到天热，茶馆老板会给人们拉起扇子，那扇子是垂挂在屋梁上用麻或其他织物编织的一块宽厚的布，下面的人用绳子上下扯动，布就会前后摇摆起来，也算是半机械的风扇。小孩子们都喜欢去拉，老板忙的时候也就由他们去。

除了茶馆，老街上有很多杂货铺和手工作坊，作坊里做好的物品摆挂在门前和家里供人们挑选，或者按顾客的要求定制，是真正的手工，做的都是普通人家的日常生活用品。有一条街叫篾匠街，因街上有很多用竹篾编箩筐的篾匠店而得名。

前几年我去老街的时候街上还有人家在做篾匠活，但生意已不如从前。老街的面貌也变了许多，很多地方的青石板路被改成了现今常见的水泥路，房子也重修或拆了重建，新建的房子华丽漂亮整齐了许多，虽然仍保留了旧的样式，但已没有了老街原来朴素的韵味，可能是配合小镇旅游发展的需要，但我总觉得怪怪的。

我之所以去老街是因为要买毛笔，商店里的笔总是不好用，于是就想起到老街去定制。制笔的老师傅手艺很好，虽然笔管用的是普通的竹杆，没有精致的雕花或刻字，不象现在商店里买的，但笔头的质量很好，经久耐用，能长久地保持笔锋，而且笔的价格也不贵。后来去得多了，和他也就熟起来，我问他这么好的手艺怎么不传下去，他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已的事，这种老手艺费工夫，需要耐心和细心，又挣不了什么钱，孩子们都不愿意学，他自已年纪大了，用这手艺当打发时间，不全为了钱，现在眼睛越来越差，再隔几年怕也不能做了。

几年过去了，我再没去过老街，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里，或是在那里还有没有继续做毛笔。

[本文来源：由《星空写作网》整理首发 - http://www.xkxzw.com/webHtml/20170128141555.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