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栖身之所是在一幢陈旧的四层大楼，始建于八十年代初，耸立在镇中心街道旁，算是当时这个海岛小镇最雄伟的建筑之一。我刚进单位打工时是被安排在单位岛内职工居住另一幢的职工大楼二楼培训室里面左侧一间约有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九年前，单位新招入一位新人小郑，是年青姑娘，因单位宿舍并不宽裕，岛外的职工，都是男的，一般都是几个人合住在一套房。领导就安排我搬入现在的宿舍大楼，把我原居住的小房间腾出来给小郑姑娘居住。

搬进时已属晚秋，天气已凉，我的心情是高兴的。因寝室中的空调比较新，虽然目前暂时用不上，但到酷热暑夏必能过一个清凉之秋。洗澡间又有热水器，冬天洗澡方便，不需再用电热棒烧水。宿舍隔离是单位饭堂，用餐极方便。只是入住新的宿舍，需要一个适应期。记得自己在QQ中记下当时入住的情况：“搬进新宿舍，睡眠欠佳。邻床周主任夜间遭到蚊子袭击，也难以入眠。今日对寝室进行清洁消毒，希望今晚能舒舒服服进入黑甜乡！”

这间寝室其实非我独享，上级部门临时派下来工作的一名干部暂时住宿在此，可是他来单位极少，每周他一般睡一个晚上。每天除了洗澡、洗衣服、睡觉等，我其余时间都在办公室，即使他在的时候也没有感到丝毫拥挤。

当时我所在的寝室在大楼二层，楼下都是临街铺面，楼前是一间主要销售烟糖杂货的“伊利商店”，平时饭堂所需要的油米等都是在这里购买；其左是一间名为“美之选”的中年夫妇经营的家庭式小发廊，我偶尔会到那里理发，价格较便宜，剪发才7元。楼后是紧靠大楼的一层平房，亦是两间店铺，一家为渔船机械修理店，另一家为家庭式的饭店。饭店名为志友鸡饭店，算是单位的后备饭堂。每当有上级领导来在饭堂吃饭，我们一般普通干部职工只能到这个饭店吃饭。饭店名曰鸡饭店，除了几块鸡肉吃得入口，其他的菜很油腻，好像食用油不用花钱买的。免费的清汤漂浮着一层油腻和几颗葱花，我们都叫“洗锅水”。小郑姑娘每当在这个饭店吃饭，都是吃了几口就离开了，有时干脆不吃，买点其他食物充饥。

跟我一起睡在一个寝室的周主任，几个月后就不来单位了。我所居住的那套房另一个寝室是单位领导居住。这位领导原是某县城某局副局长，是一个曾在乡镇担任过镇长的正科级领导，从县城调到市直部门被委派到单位工作，因同单位第一把手不和，就到一个正在筹建新区管委会挂职主任助理。偌大的一套房就我独住，每当酷暑，寝室空调吹出丝丝凉气，凉爽如秋，过得挺惬意。我的待遇亦引起一些员工的羡慕，尤其是单位同我一样的合同工。因为当时两位股级干部都没有享受宿舍空调待遇。住在同栋宿舍楼三楼的两位干部，是单位股室股长，年龄还比我长，都没有享受到空调寝室的待遇，而我只是一名临时工。我尚有自知之明，这是自己日夜加班辛苦劳作还忍受单位一把手有时无理批评斥责的一点补偿。那时，我粗通文墨，可是内心那一点文人高傲自尊被单位一把手粗暴野蛮式的批评斥责撕得支离破碎。每次面对他的野蛮，我只能心中默念清代画家郑板桥的诗《竹石》来安慰并鼓励自己：“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甚至，有时在这栋楼饭堂里饭桌上就餐亦得到批评斥责，在混着斥责和饭生硬地吞进肚子里时难受得很。从小就受到“吃饭大过官”的教育的自己非常恼怒，可是此官非彼官，只得遭受到他的虐待。为了这份工作，只得忍了，默默地念几遍《倚天屠龙记》中九阳真经的口诀“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有时实在气得忍不过，也只能背后操他几句老娘，再气愤愤暗怼他：“你这只张牙舞爪的螃蟹，看你能横行到什么时候？”

2014年3月31日，单位一把手的嚣张的日子被终结。他同几名干部职工因涉嫌充当不法法分子的保护伞及贪污案件当日被公检法部门带走，他的政治生涯到此结束，风光不再，开始了牢狱之旅。

单位出现大动荡，人心惶惶，原先挂职在外的领导被上级召回，临危受命，代理为负责人，暂时负责主持单位全面工作。他就住在我的隔壁。新考入单位被上级借走的公务员小王亦被召回单位，他跟我同寝室，就睡在原来周主任的床铺上。

晚饭后，有时我会同负责人一起散步。他特意地给我透露了一个内部的信息，他会当单位一把手。我心甚疑惑，在第一把手出事前，接任者已有人选，这是司机给我透露的。到底接任单位第一把手是谁？半年后，谜底终于揭开了，新任主官到位，不是他，而是司机给我透露的那位才是第一把手，他虽然是两位主官之一，但不是单位法人，只算是第二把手。因前后两位头儿都姓王，在新领导就职之日，我望着办公楼顶随风飘扬的鲜艳五星红旗，就写了一首纪事诗：“鲜红依旧殿还在，铁王座上换新王。狱中老王伤悲叹，人生得意几度秋！”

光阴易过，两年时间很快过去。单位第一把手还当兼任了上级部门副职领导，我的寝室小王觉嫌临街宿舍嘈杂便搬到办公楼上用会议室改为寝室的房间。

有一天，住在我的隔壁领导对我说，上级派一位干部来跟班学习，有可能以后担任单位头儿，要求我搬出寝室让给来他住。虽我心有一百个不乐意。若是非要到这里居住，为什么不可以跟我同住一间房，就如当初搬进来时的周主任。可是，每个志壮心雄之人，在自己卧榻之侧，是不容他人鼾睡的。哪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是唯一住着空调寝室的临时工，不动我能动谁！于是，我搬到该楼层的另一侧的套房中一个小侧房。这所小房子在西边走廊中，狭小逼厄，只容一床一桌一布柜，一门一窗皆向西，缺少空气对流，木门已腐，开关不便。当夏天太阳西斜，热如蒸笼。还好，搬进这间房子的时令适逢冬季，能关门闭窗避寒度冬。也许将我丢到这么糟糕的寝室的领导怀有愧疚之情，到这个房子察看情况，竟然自己拿着扫帚在里面清扫地板。刚好我进来遇见，哪敢劳驾领导，赶快将其请出去，接过他手中的扫帚，自己扫了起来……

当时，我记下搬进该房的感受：“昨天又搬到其他寝室，独自花了几个小时的清洁及搬迁，比原来的差很多。很小的一个房子，并且用水不方便。这又什么呢？很小，但可以聚人气；用水不方便，可以多锻炼身体；没有空调，夏天很热，到值班室或办公室去睡。现在门坏了，关不了，很冷，就多盖一层被。受一点折磨算什么，得学会适应。”（2016年12月28日）当时，我曾读到媒体报道有关漂泊在京城等大城市的打工者，为追逐梦想，节省生存成本，甘当“蚁族”租住进潮湿逼厄的地下“蚁室”，艰难地奋斗着生存着。作为一位打工人，能有一个免费居住的地方就不错了。如此想心亦释然。

在这间小房子蜗居了差不多两年，到单位跟班学习的干部果然当了头儿，搬到办公大楼宽敞的一把手专用豪房居住，他住的寝室被到省跟班学习一年回来的小黄居住。原隔壁的领导调到市区，人去房空。新到的另一位主官嫌这边临街宿舍太吵，就到办公楼那边寝室住了。我征得两位主官同意，我又搬进原来那套房，是其中的另外一间房。这是一间领导住的房间，铝合金窗挂着窗帘，比我原来住的还好一点。不过，我一人住这间房时间不长，几个月后，寝室就多添了一张床，新到的司机秋住了进来。

前几年，因楼下一间门铺面柱子表层剥落，经具有楼房监测资质的机构鉴定其为危楼，建议搬离，若要继续使用只能修缮加固。当时，单位打算在办公楼附近租用一栋民房给岛外职工居住，可是因租金问题而泡汤。直至现在，这栋危楼并没修缮，仍旧在使用，我一样住在这里。只是楼下的商店、发廊、饭店都已关闭了。

在这幢宿舍危楼中，我也算是居无定所，三易寝室。其实，就在搬入这栋危楼那间狭小侧房时，我同妻子已在城区购得一套130平方米的电梯商品房。为了能住上城中舒适的房子，我还是选择继续住在这栋楼中。也许是睡着在这栋楼里狭小的房间中，做的梦是踏实的，感觉中有城中那宽敞电梯商品房的舒服。

至今，在寝室门外的大厅中堆满各种资料杂物，老鼠、蟑螂在此安家乐业。它们不讲卫生，在此屙尿拉屎，腥燥之味甚是难闻。每次回到寝室，都得关闭房门，阻隔异味。十年了，这里承载着我甜酸苦辣的打工生活。不知道这么顽固地坚持住下去到底是错还是对。在当今新冠肺炎疫情之下，生存日渐艰难，我就靠着食住在这栋危楼中打着一份微博收入的工维持艰难的生活。我想，若有一天我离开了这里，再度回首这栋曾经居住过的危楼，必然会想起这段打工的日子，那又将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

（写于2022.5.13；修改于2022.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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