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刚开始看《小武》，感叹为什么这也可以叫电影？昏暗的画面、晃动的镜头、嘈杂的声音......

电影慢悠悠地讲述边缘人物很不起眼的故事，直到小武被手铐拷在电杆树上，他蹲下来了，围观群众将他围住，镜头的摇移，配合着小武躲闪的眼神。几个长镜头结束，电影也结束了，我的脸上也火辣辣的。那几分钟里，我自己就像一个扒手，被警察抓住，被围观群众注视，无地自容，羞愧难当，又假装不以为然。太真实，之后才知道，那叫代入感，也是共鸣。

《小武》开始的贾樟柯，是我最爱的导演，当然我之前也只知道张艺谋、冯小刚、李安。追随他的十年，他有他的电影大江湖，我有我的生活小江湖。说来说去，到底，我们是不是江湖中人？他在《江湖儿女》里给出了他的答案。而我的答案，至今未知。

每次看完电影，都会去豆瓣，看看群众们怎么说，吐槽是站队，也是创作。《江湖儿女》看完出来已经很晚，长沙的秋风开始凉凉地,不着急打开豆瓣看评论，好像心里已经确定，这次不站队，要创作。因为这部片子，没有其他，就是很贾樟柯。“贾”氏元素集合：汾酒、煤矿、大坝、迪厅、小镇青年男女、粤语老歌......这便是他的江湖符号。

一、时代印记，黑色幽默

故事发生21世纪初的山西大同，后期转到宜昌，但最终又回到山西。导演对于山西塞外的把握已经非常成熟，从其前一部《山河故人》便可以看出。整部影片为了使故事发生的背景更加真实，原本黄色调配合明亮的光线会非常温暖，但导演没有这样做，大部分暖色调配合灰暗的光线，整个风格充满年代的厚重感。2001年的山西大同，一个小镇美女巧巧，一个黑白通吃的“大佬”斌斌。谈起恋爱来，白天的河边两人，那时的光线，才会明亮一些，恰似一点浪漫的火花。但接着彬彬教巧巧用枪，好像又跑偏了，黑色幽默尽显。

原本在港片中出现更多的黑帮元素，在这部片子里居然也可以看过瘾。如巧巧和彬彬从车上下来，被小年轻一棍敲在脚上，这在平日生活里并不常见。再如彬彬和巧巧被竞争对手拦在马路上，彬彬手绑白带，敲碎玻璃，大踹对手时的矫健，让武斗的元素多了很多。巧巧持枪下车，连开两枪的气场，也然观众为“大哥的女人”连连点赞，呼应恋爱时教枪法，也显得自然了很多。当然，片中二哥的突然被砍身亡等情节，虽然没有明显的镜头，但从画面中依然可以带给观众很多想象。

小镇黑帮、带着点黑色幽默，似乎跳出了贾樟柯原有的架势，仿佛又在理解之中。如二哥看不上迪厅里的舞蹈，带来两个面无表情的舞者，一声令下，两人脱掉西装开始一段拉丁舞蹈。好看是好看，总觉得好笑更多。第二天二哥被砍，葬礼上，斌斌请来这二位，在灵堂前，同样的脱衣，同样的动作，同样的面无表情，充满的讽刺。这些处理，忍不住想说：导演排斥这种外来江湖手段，就像杀人不眨眼，骂人不带脏字的架势。老贾，还是那个老贾。

二、乡村潮流，伴奏江湖

不晓得贾樟柯多爱山西，或者说那片土地那条河。是不是一定要穿着好洋气的开衫，说着陕西话，才算江湖人？

不晓得贾樟柯多爱叶倩文，或者说多爱粤语歌。是不是一定要听过粤语歌的磁带，抄写过歌词，才算青春过？

嗯，大概是的。

贾樟柯的乡村潮流，《山河故人》里，不过是一件条纹五彩的毛线衣。在《江湖儿女》里，太多了。如巧巧的平刘海，拉直贴耳的黑发，鲜红蕾丝透明带刺绣的开衫，至于现在，怎一个“土”字了得。还有迪厅不变的动次打次，左右摇头，身体的节奏扭动，将乡村潮流体现的淋漓尽致。其他的摩托车、拉风轿车等，还是老样子。说着乡村潮流，其实导演只是把他记忆里村镇尽可能真实地还原，如乡村大巴车，破破烂烂的，却总能将人拉到目的地。再如麻将馆，嘈杂的声音，脏兮兮的环境，却有最真实的人与人之间的交流。

乡村潮流怎么可以没有音乐。这次叶倩文还是没有跑掉，还多了谢霆锋，《有多少爱可以重来》，穿着无袖红绸衫，平翘舌不分的青年男子，用平翘舌部分的发音也能唱出一往情深。巧巧出狱，坐船去宜昌寻找彬彬，钱包被偷，见老朋友被拒后流落街头，看到这一场演出时，仍有戳心窝的感受，唱歌青年低俗魔法变出了一朵玫瑰花，成了巧巧昏暗一天的唯一颜色。晚上大剧院再一次听到这首歌，坐在观众席的巧巧，一次次跟着台上的歌手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未必不是唱出她自己内心的惆怅，好像知道斌斌走了，但总想听他亲口说。无论是《山河故人》里的《珍重》，还是《江湖儿女》里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都是江湖的伴奏曲。高级的曲调，真的不一定能唱出平凡人的心思，所以我们常常被打动，反而是那些一字一句唱进了内心的歌曲。贾樟柯怎么会不知道。

三、不变赵涛，百变巧巧

那天在朋友圈看见，有人说：赵涛的表演是一尘不变的，她的表演是机械的，就像一个话剧演员，总要“起范儿”。我好像爱上她了，不受外界影响的，占地式的，总想着，她为什么要变啊？无非是贾樟柯很爱用自己的老婆当女主角。还不是一拍即合的默契。贾樟柯爱拍乡村和江湖，赵涛长相很乡村，演的又很江湖。演技这个东西，和回答“什么是幸福”一样，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赵涛是不变的，但片中的巧巧是立体的。

真实自然的女儿、女人。好像她在身边10年一样的亲切。她的亲切体现在。她是一个真实的女儿。回家在小小的厨房做饭，去广播站扯掉电线，不让父亲发言，临走给父亲钱。这都是很自然的体现。她也是善良的女子。斌斌的小弟送她回家，叫她“大嫂”，她并未因此得意，想着人家也耽误了出活的时间，给了司机费用，这些小举动，一定是小镇女孩骨子里的善良和淳朴。巧巧从未丢掉过。甚至这里的画面，你会很难和后面持枪的女子结合起来。

一个痴心者。渴望和爱人永远在一起，得不到肯定的回应依然用最自然的姿态待在他身边。知道斌斌出事，她没有躲闪在车里，选择毫无畏惧的开枪。一番打斗后被此女子“吼住”的场面，多了一份女性独有的力量和安稳，那一瞬间，她是他的守护者，也是守着他的江湖。甚至顶下了所有的错，在监狱里呆了五年。五年里斌斌从未出现，她也不曾怀疑，当然她可能也怀疑了。当监狱迁移地点，她坐在带铁窗的车里，望着外面的围观者，眼神里居然看不到期待了。

一个勇者。找到斌斌，得知对方已经有了新的爱人，会难过到流眼泪，但还是坚定地离开，不拖泥带水的，超过了一般女子的坚韧。随火车去边疆，路上勇敢的跟陌生人走，寻求一丝慰藉未果，又理性的下车。回到他们相爱过的小镇，找到曾经的兄弟，赚些小钱，守着斌斌原来的江湖，过着小日子。看似自然的生活常态，对巧巧而言，需要更多的勇气支撑。从勇敢地面对监狱，到面对离开的恋人，再到面对孤独的生活，一个人江湖里，巧巧的成长，亦是一部女性的成长史诗了。所以之后斌斌再回来找她，她已经能应对自如，仿佛过去的一切从未发生。斌斌面对这样的巧巧，内心是倾佩的，所以他会在意自己的尊严，悄悄离开。或许巧巧此时的江湖气息已经让斌斌觉得有距离，毕竟他已经离开很久了。因为钦佩，所以希望自己仍能留下一个帅气的背影，离开是斌斌对江湖的不适应，而勇敢守着江湖的巧巧，已经修炼的百毒不侵，自然没有挽留。

江湖到底是什么？贾樟柯的电影江湖十年，《江湖儿女》不过他是从文艺片到商业电影的新尝试。但我们发现，电影商业领域的进入难度好像对他们这一代导演格外严格。贾樟柯显得有些艰难。尽管廖凡有些许流量关注，但票房依旧寥寥。贾樟柯的江湖还是在他的电影里。外界的因素暂时干扰不了。而我们，在他的片子里，找自己，找过去，找生活的意义，直到我们建构了自己的小江湖。

你无需着急，守着你的电影江湖，再一个十年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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